周末读书（3）｜世界历史上的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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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
为什么选择贫困这样的主题，又为什么结合世界历史的背景呢？答案很简单。就像每天晚间新闻所报道的那样，在这个有关芸芸众生的根本问题上，我们不仅仅只有一时的兴趣。正如谚语所说的，金钱是万恶之源，金钱的缺失正是导致今日冲突和未来灾难的源头。在科索沃和苏丹这些地区，资源的匮乏加剧了种族冲突；在开罗贫民窟的街道上，在德国东部闲置工厂的阴影中，暴戾和对他人的不容忍在好斗的宗教激进主义和新纳粹思想的土壤中日益滋生；在巴西亚马孙地区，热带雨林逐渐消失，土著文化遭受破坏，人们为的只是争夺更肥沃的农田。
研究表明，贫困和社会压力存在联系，导致高犯罪率、离婚率，以及酒精/毒品的滥用率上升。这些问题直接或间接地与贫困所带来的绝望、痛苦和悲观相关联。同时，不同的解决方案成效也不同。1996—1999年间，在免偿了超过37亿美元的外债以后，莫桑比克增加了2 000万美元用于医疗和教育支出。事实上，莫桑比克常常被比作撒哈拉以南非洲的成功案例，很大程度上是指它的内战得以和平解决，而内战也恰恰是许多国家致贫的重要原因。同样在工业化国家，尽管政府推出了就业方案和福利改革，但贫困问题仍旧存在。最近一项研究显示，虽然保有超过十年的繁荣记录，但当前美国的贫困儿童数量却在上升。与产生于20世纪的巨额财富背景相悖，由于缺乏持久和广泛的解决方案，这些贫困问题正在恶化。只有彻底理解贫困的产生根源、不同的表现形式以及它所引起的复杂影响，才能形成解决方案的基础。
然而，很多人的认知和理解仅仅来源于媒体报刊，这也是今天最常见的信息来源。通常情况下，这些左右我们视听的消息和故事，会歪曲事实或者呈现得过于简单。例如，那些舒舒服服坐在自家客厅观看电视的欧美观众，从电视上看到埃塞俄比亚和索马里的饥饿儿童，这也是20世纪80—90年代援助计划能够产生的必要基础。与此同时，词条“福利女王”（welfare queen）也被收录在美国词典里，讲的是一名妇女通过抚育多个孩子以求每月获得更多的政府救济。这些通过媒体曝光的形象，都达到了预期的反响，分别实现了增加援助和福利改革的效果。但是，它们都模糊了人们对致贫原因、本质和最有效解决方案的分辨能力。大多数情况下，这些信息来源几乎不能确切地给我们传达什么是贫困和贫民。即使是善意的出版物和广播节目，也没有过多地展现世界贫困复杂性。
如果我们的视线只停留在埃塞俄比亚饥饿儿童和“福利女王”的画面上，那些饱受贫困之苦的人们将不会得到持久的援助。
1500年以前，世界上绝大部分地区的贫困主要由地方资源引发，如自然灾害、战争和特定文明的分配制度；只有很少地方受地区贸易网络的影响。与此同时，大多数文明都将贫困看作是生活的天然的组成部分，很少将其理解成物质财富的匮乏。譬如，在中世纪的欧洲，“贫困”这个字眼经常被用来形容精神上的贫乏。
1500年以后，两个发展趋势开始出现。第一，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自己直接或者间接地参与到世界贸易中，摆脱贫困逐渐成为驱使人们参与经济活动的动力。随着时间的推移。世界经济愈加成为诱发世界贫困的主要原因，对可利用资源和分配施加影响。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这种现象更加严重，冷战和世界经济的扩张将越来越多的国家卷入其中。 第二，在世界许多地方，不同的文化都认同西方关于贫困的认定，即首先把它界定为缺乏特定的商品，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必须要全社会协调一致的行动。不安全感和需求不再被当成自然而然的事情，而是被看作需要被解决的“问题”。此外，公共和私人援助机构扩大了救济范围，尤其是像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和世界银行这种组织的成立，愈使济贫呈现出全球性的特征。
我们怎么准确地界定贫困呢？我们应该怎么衡量它的范围呢？专家们对此意见不一。大致存在三种看法，各有利弊。在最基本的层面上，贫困被描述为赤贫——绝对贫困，有时被称为极端贫困，是指人们获得的物质生活资料和服务不能满足衣、食、住、行等基本的生存需要。学者们基于人们对卡路里的摄入量，或者更通俗地讲，对营养的消耗，来确定最低标准。在一定程度上，这是美国的界定方法。美国政府使用“奥尔尚斯基标准”划定贫困线。这个标准创建于1963年，是以社会保障局经济学家莫利•奥尔尚斯基的名字命名的。奥尔尚斯基标准计算出日常生活所需摄入营养的最低开销，并将其添加到其他被看作是重要的花销上面（正是有了这些额外费用，美国已经超出了对贫困的“纯粹”界定）。当然，在世界的不同地方，生活必需品的价格也存在着极大差别，这导致对贫困的跨文化评定更为复杂。出于这个原因，研究者经常使用“购买力平价”（PPP） 来衡量消费。购买力平价能够反映一种货币的购买能力，它可以换算出相同商品和服务在世界各地的花费。这就使确立不同社会生活成本的绝对最小值成为可能。根据世界银行的统计数据，发展中国家的赤贫线是每天1PPP美元（以1985年购买力平价美元计）。
然而对于许多研究者来说，对贫困界定的方法超过了它的价值。第一，按照营养需要量来考量贫困忽略了一些要素，比如粮食供给和成本的季节起伏、消费和食品储备中的文化因素。对贫困和社会的简单描述只能使问题变得更加复杂；这个标准缺乏对问题根本原因的理解。举例来说，它掩盖了贫穷和生命周期之间的关系（即贫穷往往跟老年、童年和/或婚姻状况相联系），因此也就忽视了存在于许多社会的贫困的核心特征。第二，它模糊了生存必要条件和个人支出的区别，像干净的水和环境卫生这样的生存必要条件，并非个人支出的一部分。第三，这种界定方法更加重视实际贫困，而未顾及潜在贫困。有些民众当下尚能果腹，而明天可能就会陷入窘迫。最后，对于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穷人而言，绝对贫困也不能够准确描述他们的境况。尽管某些民众还会受到其他方面的威胁，但放眼全球只有极少部分的民众面临饥荒，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绿色革命”和日益完善的交通运输体系。这种狭隘的定义只会掩盖他们的困境。
取而代之，大多数学者选择采用相对贫困或者总体贫困的概念，这种界定方法超越了生存问题，转而将目光投向整个社会。它不仅关注本社区和本国的生活水平，如冷热自来水、医疗卫生和可支配收入，同时也兼顾其他民族和国家的状况。这种方法是建立在对特定程度上、某个区域、某一特定人群资源的考量基础上的，所以需要在具体背景当中对贫困界定。尽管研究人员收集了卫生、医疗设施、住房等相关数据，但衡量相对贫困的主要标准仍然是收入。在任何一个特定的国家，学者们根据国家平均水平来衡量某个人的可支配收入（满足基本生存需要以外的收入），以此来判定他是否贫困。按照国际通行标准，大多数学者采用人均国民生产总值（GNP）这个指标。国民生产总值可以反映一个国家的国民经济（GDP，或国内生产总值）在一年内的全部商品和服务加上在外国工作的本国居民创造的商品和服务（减去在该国工作的外国人所创造的商品和服务）。由于这种方法避免了许多界定绝对贫困方法的问题，所以它获得了大多数学者的广泛认同。出于这个原因，世界银行据此划出了工业化国家的贫困线，即每天14.4PPP美元，这个数值远远高于发展中国家1PPP美元的标准。
与界定绝对贫困的方法一样，这种界定方法也有局限性，质疑目光聚集在以收入和消费作为衡量的标准上面。比如，评判收入的基本单元，是以家庭为单位还是以个人为单位，就迅速引发了争论。如果选择以家庭为单位，就会低估遭受贫困的妇女和儿童的数量；由于收入被广泛分享，较大的家庭往往更易致贫，而且家庭内部的收入分配更不公平。如果用人均国民生产总值，虽然可以捕捉家庭内部的个人差异，但它同样有缺陷。
一些研究人员扩展了被认为狭隘的定义，给出了第三种方法，根据人的能力进行界定。这种方法主张，贫困是选择的缺失。从某些程度上讲，这是对绝对贫困和相对贫困的综合考量。一方面，它承认贫困的绝对性，把生活水平设定在最优而不是最小的程度；另一方面，这个最优生活水平是在充分考虑不同环境下特定的文化和社会价值观的基础上形成的。因此，贫困就不仅仅是缺乏物质资料，而是没有能力积极参与社会生活，从接受教育水平以谋取好的职位，到获得金钱时间从事各种休闲活动。
此外，贫困也是政治自由、人身安全、尊严和自尊的缺失。正是这些抽象的要素，使得对于贫困的界定多了几分文化特征。
最后，贫困是建立在社会理念和准则基础上的，所以它不能被客观界定。这种方法导致一些学者认为，就其本质而言，贫困是永远不会被消除的。由于贫困是制定标准的必要工具，因此它会一直存在——总会有一些人低于特定标准，从而也就稳定了这个标准。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贫困不能被评定或缓解。为了做到这一点，学者们添加了一系列新的指标，如入学率、犯罪率和长期失业率。
但 是，如果把研究范围扩展到这么大，承认这些实现更富足、更满意生活的抽象要素，也会产生诸多的问题和顾虑。援助工作者究竟应该怎样帮助贫困人口？存不存在绝对的人身安全和自尊？一个团体能够并应该听命于另一个团体吗？怎么保证所有公民都享有政治自由和尊严？当论及妇女和儿童时，回答这些问题就显得尤其困难。某些特定的伊斯兰文化对妇女的限制，是不是也是某种形式的贫困？相似的问题都反映出人们对这种界定方法仍然持有保留意见。怎么衡量选择和安全的水平？
世界贫困史提醒我们，影响力和霸权要比完全控制更加微妙和隐蔽。“发展”的优势地位作为一种理想得到全世界的认同，这本身就象征着西方霸权在文化上而非在经济上取得了世界霸权。新兴福利国家派遣了一大批社会工作者去帮助穷人，同时也制定援助规则，所以开发机构需要把专家放到显要地位，让他们指导发展中国家应该做和不应该做的事情。
在非殖民化运动限制了其对全球的直接控制之后，凭借官方发展援助和消除贫困的话语权，西方世界仍然能够很好地保持影响力。
（以上摘自商务印书馆2015年1月出版的《世界历史上的贫困》，该书属于“专题文明史译丛”中的一种。近期“商务印书馆”官方微信将连续推出对本系列丛书的介绍，敬请期待。）
已出版：
《世界历史上的贫困》
《世界历史上的农业》
《世界历史上的移民》
《世界历史上的宗教》
《世界历史上的消费主义》
《世界历史上的疾病与医学》
《世界历史上的西方文明》
即将出版：
《世界历史上的科学》
《世界历史上的人权》
《世界历史上的革命》
《世界历史上的前近代旅行》
《世界历史上的食物》
《世界历史上的性别》